夜读

    　　夜，没有睡意。从书橱里拣出一本书，舒婷的诗集在诗歌的十字架上，拧开床头灯，随手翻看起来。

    有人说在床上阅读是对书籍的亵渎，也许吧，可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大多数阅读时光都是倚着床头灯度过的。一来借了夜的宁静，二来似乎也只是种习惯罢。

    记得舒婷的这本诗集是从旧书市场淘来的，连同另一本徐志摩的诗选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平心而论，我个人更偏爱前一本。倒不是因为同为女子的缘故，而实是由于在舒婷的文字中看到了寻常女诗人所少有的气节与定力，自成一种风格。

    当然，我今天不是特意为了写诗评的。只简单摘引几句，聊作夜读札记。

    大多数人认识舒婷是缘于神女峰中的那一句“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舒婷的文字乃至性情中追求轰轰烈烈以及敢爱敢恨的魄力由此彰显无疑。然如若单凭这一句就轻易将她定义为专写情诗的诗人难免有失公允。

    “让我们对整个喧嚣与沉默的/世界/或者拥有或者忘记”（周末晚上）

    “我们也去吧/去争夺天空/或者做一小片叶子/回应森林的歌唱”（北京深秋的晚上）

    没有折中的余地，要么直面要么彻底无争，舒婷文字中所流露出的果敢，时时处处折射出其内心的坚定。生活的张力，不见于没有原则的胡搅蛮缠，而见于妥协之后仍能葆有一种凛然无犯的气度。这一点，无疑，她做到了。

    “不必照耀我，星辰/被尘世的磨坊研碎过/我重聚自身光芒返照人生”（禅宗修习地）

    “只要阳光长年有/春夏秋冬/都是你的花期”（日光岩下的三角梅）

    “别理睬那盘旋不去的鸦阵/只要你眼中没有一丝阴云”（会唱歌的鸢尾花）

    比起寻常诗歌中充斥着的对流年易逝的感慨以及一些近乎绝望的无病呻吟的唏嘘慨叹，舒婷的字里行间则透射出一种冲和积极的人生态度，未必悲壮，却足以撼动人心。像那午夜偶尔拨响的三两琴弦，纵使遥远，音准不失。

    但是，除开诗人的身份，舒婷毕竟还是一个女人，保留着一个女人最平凡的特质，即同时兼具着乐观主义与悲观主义的双重性格，永远矛盾，却也永远统一。可贵的是，她明白这一点。舒婷说过：“写诗是出于本能。被称为诗人是一种机遇。”为此，她并没有因外界加封给她的光环而忘乎所以。因此除了感性的积极，她的文字中，或多或少也还存在着一些理性的消极成分。而或许也正是因了这些“理性的消极”使得她的诗歌，更加能得到读者发自心灵的认同。

    “上十字架的亚瑟/走下来已成为耶酥，但是/两千年只有一次”（复活）

    “你可以/再一次征服天空/但/仍然要回到人们脚下”（原色）

    “季节不过为乔木/打下年轮的戳记/落叶和新芽的诗/有千百行/树却应当只有/一个永恒的主题/‘为向天空自由伸展/我们绝不离开大地’”（落叶）

    喜欢的诗句有很多，背不下来，只在偶尔触景的瞬间，它们会忽然从我的潜意识中自己跑出来。属于舒婷的，最多的是这一句：“花已凋谢过的/最早懂得春天/从不开花的/最先想到凋谢”（黄昏剪辑）。也尝“出于本能”写过几首算不得诗歌的诗歌，但多是一些零散的片段，而今已无。

    夜灯下的街道，与白天的没有多少不同。只是少了些行人，地上多了几片耐过了春寒自然坠落的老叶。

    它们或许，我想，在等待一首真正的诗。